次日一大早，确切说是天蒙蒙亮，洛公就排官府各处张贴告示，说上午巳时准时开始公审金人刺客刺杀乐正绫一案，在临安府大堂上审理。

(资料图)

洛公今天兴致格外好，早餐时多吃了一笼整包：“天依，一会儿老爸带你去上班，叫上乐正绫，去看看昨天迫害她的人匪徒的下场。”

县衙外，早已有闻讯而来的临安百姓把大院为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衙役与皂隶们不停地高声吆喝维持秩序，必要时用枣木棍驱赶那些盲目往前挤的围观者。个别不死心的好事者扒拉着院墙往上爬，被衙役一棍子打趴下。然而，人有人路、蛇有蛇路、鼠有鼠洞，有个年轻人不知是不是武林高手，借着隔壁楼的楼顶纵身跃进临安县衙......

金人刺客们正被羁押在大牢里，狱卒对他们很是不客气，毕竟是个人都恨这些个不知廉耻的外来侵略者。平日里，那些狱卒没少受洛公的惩罚，不是责骂看守不严就是训斥他们纪律涣散，今天可算来了一大批嫌犯，不打白不打。但是金人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怯懦，因为他们可是有靠山的。在他们行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多方准备，其中有一条是：万一行刺失败被捕，必吃官司，这时必须找到素质够硬的讼师来帮助自己开脱。

当时临安城有一名讼师姓杨名延峻，字崇煜，时年五十有五，比洛知府还年长。年轻时，他是临安府进士第一名，曾在翰林院工作，早年间也有过理想，由于上书反对花石纲事项得罪了宋徽宗赵佶，而被贬为临安一闲官。重大的打击使他对仕途彻底绝望，又因工作闲来无事而迷上法律，精通大宋刑律，能把里面每一条都倒背如流，因此成了当地有名的讼师。此后，他就干起了教唆词讼的行当，甚至编写了三本朝廷禁书《轰天雷》《旱地霹雳》与《犬鼠攻讦论》来教人如何打赢官司。凡是遇上刑案，找他的委托人，站被告的，无不免死的，本应判三年以下的无不无罪释放的。甚至有时被告不仅被释放，还在杨讼师的帮助下反诬对方一大笔。如果委托人代表原告方，那更恐怖，即使被告的罪名仅为盗窃他人瓜果甚至是子虚乌有的指控，轻则流放千里，重则身首异处或者凌迟处死。前任知县不堪其扰被迫辞职，后一任知县不敢上任，索性告病。洛知县办事效率高，做事秉公执法，自称洛青天，上任伊始，决定肃清这个地方恶霸毒瘤。对于杨讼师的厉害和威风，他早有所耳闻。当得知金人们请他来辩护，他并没有丝毫畏惧：“我一个地方父母官，怎会怕区区讼师一个呢？纵使他再能颠倒是非，到了我洛知县这边，就没有能得逞的！”

巳时已到，杭州城内几乎都是空巷，全城百姓集中在衙门外围，门庭若市，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洛公坐在大堂上，用惊堂木一拍桌面：“大老爷升堂！”

两边的人一边打鼓一片喊道：“威武......”

洛公：“押人犯陆柒捌、兀颜绍、回特迭里、王十二、刘七、林二十八、吕汶清等十二人到堂！”

十二个刺客被连拖带拽押上公堂，排成一列。

这里就人犯名字等有关事项做个介绍：兀颜与回特等是金国姓氏，而王十二、刘七等带有乱七八糟数字的名字一般都是无业游民或匪徒常用的名字（如明朝刘六刘七起义等）。吕汶清这个名字比较有意思，他原名吕文庆，但古代官府延误不法分子，通常将人犯的名字里加上三点水，意为“江洋大盗”；此外，若嫌犯的名字里带有吉利的字眼则全部改为别字，以示警告与惩戒（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清末刺马案的张文祥→张汶详）。

洛公一拍惊堂木，喝到：“罪犯陆柒捌（匪首），你被指控犯有宋刑统·贼盗律，盗者谋杀文官武官条例，即刺杀乐正绫将军。杀官无论成败，皆为造反，故你又被升格为谋反。你是否招供？！”

这里再普及一下宋代法律常识：谋杀一词中“谋”指预谋，即现在法律中的预备犯，尚未着手实施。“杀”就是指杀害，即致人死亡。那么现代的杀人未遂明显都不属于前两款，但是在宋朝，这属于谋，因为在本案中，金人们因为官府及时赶到而未能下手。但是根据宋朝法律，但凡触犯洛公上述罪名之人，不分首从或者谋杀，皆斩。而谋反的更是可处凌迟。

面对这么严重的罪行，厚颜无耻的陆柒捌怎肯招供：“知府大人，您是左眼还是右眼看见了我要刺杀乐正绫将军的？！”

洛知县：“本案目击证人洛天依，年方十六，可以上堂作证! 天依，本官现在问你，你是否记得昨夜绑架乐正绫的人犯?”

洛天依抓着衣襟，正色回复：“是的，现在堂上跪着的这位陆柒捌即为绑架案的匪首!”

洛知县大火：“大胆陆柒捌，人证在此，还有何话说?! 你若不从速招来，本官立即大刑伺候！”

陆柒捌朝杨讼师使了个眼色。

杨讼师一抬手，略一停顿：“知县大人，杨某有话要说。首先，本案严重缺乏人证。目前亲眼目击事件的人只有官府成员，并无百姓等人。据以往经验来看，只有官员作证的情况下判定有罪的，往往为冤案。加之所控事发时间已晚，视线并不清晰，因此无法百分百确认目击的准确性。况且刚才当庭询问的证人洛天依是您的亲生女儿，理应回避。你审讯不避亲，若无亏心事，又怎能出此下策?! 再者，根据宋刑统规定，以下三类人不得行讯：一、年满七十的人；二、未加冠之人；三、神志不清者。从目前情况看，嫌犯陆柒捌时年四十有二，且供述条理基本清晰，似乎复合刑讯制度。但一旦本案为冤案或无法排除为冤案，您洛大官人的声誉就会一落千丈。再有，本案嫌犯全为金人，不应由宋朝知府审理，应移送回金，否则非法审理是无效的。还有，知县大人，在下斗胆说一句，一旦你的审讯惹怒了金国，那你就涉嫌激变他国，而你也会像杨国忠、石敬瑭一样永远被定在耻辱柱上!”

洛知县哪会去理会杨讼师的一派胡言。他下令：“来人，给我打八十大板！”

陆柒捌果然被人摔倒在地上，用木板死命殴打。围观群众纷纷拍手叫好，尤其是乐正绫和洛天依。陆柒捌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实在招不住架，只得如实招供了自己和其余十一人所犯罪行。

见自己首领招供，其余人犯大叫不公。杨讼师一摆手:“大家莫要着急，且听我说。洛知府仅因人犯不招供而大刑伺候，有违人伦常理。从儒家思想的本质上来看，统治者应实行仁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不君也就无怪乎臣不臣，知县滥施苛政则无怪乎人犯抵死不招。刚刚洛知县仅因嫌犯短短一句不肯招供的话语，就专横独行，采取殴打刑讯的方式对待尚未确定有罪之人，且打了整整八十下，已构成暴政，真是苛政猛于虎! 因此我请求状告洛知府为官不仁，请求上级将其撤职并追究刑事责任！退一步讲，就是嫌犯真有实施上述行为，也不该重判。毕竟本案根本没有出人命，如果说一命偿一命，我则请求判决由官员将嫌犯陆柒捌等十二人捆缚并枷号一个月以此为警告并平息众怒并抵消其一晚上的罪行，不必判处极刑。”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不少人恨透了讼师，但又不敢骂他，因为杨延峻向来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谁要是得罪了他，必遭报复。

洛公一拍惊堂木：“放肆！”

杨延峻仍然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早在汉代董仲舒就提出‘天人感应’。若当朝者为官不仁，天必将降下凶兆。若十日之内天降大雨，则洛知府为贪官污吏，应当被罢官并移交司法机关以贪、酷二罪处刑（宋明时期“八法”的前两条）。故此我恳请各位先暂时退堂，等十天后再做决断。”

洛公早已对讼师的胡搅蛮缠忍无可忍：“来！把这个杨讼师给我也打八十大板。”

杨延峻毫不在意，抿了一口茶：“尽管打，打死最好，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临安府有个昏官！还有，你今天诬告十二人谋反，按照诬告反坐，你就应该被凌迟处死! 他人钦宗把你抓到开封，必然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但是，面对寡廉鲜耻且嚣张跋扈的讼棍，洛公哪会怕他的，照样叫人打了八十大板。杨讼师虽然年纪较大，但身强力壮，而且平时也没少给这些衙役们好处，所以被打之后简直跟没事人一样，甚至都不喊疼。

洛公：“把这讼师给我抓起来！”

随后，洛知府当庭宣判：“陆柒捌等十二名罪犯，因刺杀乐正绫，判处斩立决。其中陆柒捌情节特别严重，处以凌迟。杨延峻身为讼师，不但不把持公正，反而在衙府内闹事，扰乱法度，口无遮拦，严重影响了司法权威，判处杖一百，流三千里，终身不得回归，遇赦不赦!”

听完宣判，所有人纷纷叫好。乐正绫激动得热泪盈眶，洛天依更是直接感动哭了。人们纷纷称赞洛知府不畏强暴，敢于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真乃包青天在世。

之后，洛知府写了一道奏折，将本案上报给浙江巡抚进行批示。一起行刺朝廷命官的案件，顺手查处了一名讼师，这招叫搂草打兔子，着实令人拍手称快!

然而，智者百虑必有一疏，洛公忽略了一个现实问题：绑匪与杨讼师为何如此猖狂。不想清楚这个问题，洛公充其量也就是拥有朴素正义感的糊涂县令，而不是智商情商都在线的包拯。显然，无论是陆柒捌，还是杨讼师，都是不好得罪的。洛知县的判决一出，有关人员就纷纷做好了准备，与洛知县干到底。

四月将近，雨水已停，西子湖底暗流涌动……